動物科學論文(2)
動物科學論文篇二
闖入動物世界
在傣寨插隊三年后,1972年,知青開始上調(diào)分工。 工作自然有好有壞,最好的在昆明市區(qū)的大車總站,較次的有??诒S和易門銅礦,再下一等是思茅商業(yè)局或縣區(qū)級機關(guān)。在所有的工作里,當小學教師最為低檔。西雙版納交通不便,很多農(nóng)村學校地處偏僻山區(qū)。離開公路還要走兩三個小時的山路,一些村級小學往往一個學校只有一個公辦教師,既是校長又是各門課程的教員又是打雜的教工又是炊事員。校舍簡陋,桌椅破舊,工資偏低,單人獨處,十分地寂寞孤獨。因此,雖然知青都對上調(diào)分工翹首以待,但對留在當?shù)禺斝W教師卻嗤之以鼻,很多人寧肯繼續(xù)當農(nóng)民也拒絕去當小學教師。
三六九等的工作崗位勢必形成一場生存角逐。
上千知青的命運就掌握在“公社知青辦”幾位既愚昧又貪婪的人手中。他們一句話就可以送你上天堂也可以遣你下地獄。于是,男知青請客送禮找熟人托關(guān)系。女知青認干爹或者深夜上門匯報思想……真正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經(jīng)過一番緊張激烈的競爭,那些聰明能干乖巧機靈懂得生存策略的人遠走高飛了,留在當?shù)禺斝W教師的則大多是些一無背景二無靠山的老實人。我在生活中一向扮演可有可無的角色,既無錢送禮,也沒法臨時改變性別,更不會拉關(guān)系走后門,理所當然要做山村男教師的。性格即命運,我被分配到星火山背后的勐滿區(qū)小學教書。
我在勐滿區(qū)小學一待就是三年。假如不是因為同校L和M兩位女教師之間的一場口角刺痛了我,我現(xiàn)在或許還在勐滿某個鄉(xiāng)小,娶一個當?shù)厣贁?shù)民族女子為妻,過一種那些局外的文人騷客視為田園牧歌而當事者本人心情郁悶得想買塊豆腐來撞死的生活。
我記得很清楚,那是一個細雨霏霏的下午,全體教師聚于一室開展批評和自我批評,也就是巧妙地互相揭短。L和M為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吵起來,L哭了,便揭發(fā)M曾在她面前議論過我。說像我這樣上山背柴火背得比女同志都少的人,窩窩囊囊一點沒本事,還想找M搭訕,真正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M也哭了,申辯說她沒講過癩蛤蟆這樣難聽的話,只不過是說了我想吃天鵝肉。
也許M確實沒說過“癩蛤蟆”三個字,并非一定癩蛤蟆才想吃天鵝肉。青蛙也可以想吃天鵝肉的。青蛙和癩蛤蟆到底在名譽上是有很大差別的。但不管是癩蛤蟆還是青蛙,想吃天鵝肉這句話,語境就是鄙視,意思是非常明確的,就是不自量力白日做夢想入非非!
需要贅言兩句,就我偏低的審美觀而言,M并非天鵝,扁平的圓臉、蒜形鼻、綠豆眼、冬瓜身材,比喻為鴨子也還十分勉強,捫心自問,連鉆她情網(wǎng)的念頭也沒閃過一下。
越是這樣越覺得心口被刺痛得厲害。連M都瞧不起我,可見我在周圍人們的心目中是何等渺小!女人是男人的鏡子,我在鏡子里看到自己的丑陋與猥瑣。當天我徹夜未眠,想了很多很多。我想到山村女教師往往是飛鴿牌,絕大多數(shù)以后會找個在縣城或州府工作的丈夫最后調(diào)離山區(qū)。婚姻是她們駛出苦海的輕舟。我想到山村男教師網(wǎng)多魚少的尷尬,一般都要拖到三十來歲然后在自己所教的學生中挑個農(nóng)村女孩子草草成婚。城鄉(xiāng)、民族、 文化和宗教信仰的巨大差異使得這樣的家庭好似沙漠上壘建的樓房,不僅僅荒涼,還隨時有被流沙淘汰的危險。我雖胸無大志,曉得自己即使把全身的一百多斤全賠進去也變不成偉人,但至少該稍稍有點出息而不致被人瞧不起,省得連個像樣的老婆也娶不到。為此,我必須干點什么,必須進行一場青春的拼搏。我首先想到學跳高,一家伙蹦跶他個二米五什么的,一秒鐘便可為國爭光同時也為自己爭來錦繡前程。但整天像螞蚱似的跳了又跳,最終連一米五的欄桿也沒跳過去。武的不行只好來文的。當時大學的校門都還關(guān)閉著,高考是沒指望的。我僅僅讀過一年初中,學理工科一無教材二無教師也不現(xiàn)實,想學文藝又五音不全嗓子粗得像老鴰叫。想來想去,干什么似乎都不太實際,唯有搞 文學創(chuàng)作好像還可勉為其難。第一搞文學創(chuàng)作不需要教材:第二投資很小,只需一瓶墨水幾頁稿紙;第三可以關(guān)起門來悄悄干,失敗了也不會丟人現(xiàn)眼;第四書案前單人獨處的奮斗方式和我孤僻的性情自卑的 心理有著一種內(nèi)在的和諧。
我別無選擇,唯有文學這條小路可彳亍。
作家神圣的使命和超時代的責任感,都是后來才逐漸認識到的。我創(chuàng)作的原始起因,就是為了改變自己的生存 環(huán)境,彌補自己性格中的可悲缺憾,這動機當然不太純潔,也不太高尚,卻是真實的。
艱難的第一步
我看過一些作家自傳,不少人出身于書香門弟,孩提時閱讀過大量中外優(yōu)秀童話,有個愛講故事的外婆,從小沉浸在一種香軟的 藝術(shù)氛圍里。對此我羨慕得直流口水。我小時候幾乎和書籍無緣,家境貧寒,入不敷出,父母沒興趣也沒能力為我買書,家里除了學校發(fā)的教科書外連一本閑書也沒有。外婆住在寧波鄉(xiāng)下,幾年才見一次,見了也不講故事。
我七歲進上海金陵東路民辦小學,讀書時成績平平,最大的官是當?shù)叫£犻L。算術(shù)還勉強,抓緊點可考90分以上,語文總在70分上下浮動,尤其是作文,最令我發(fā)怵,把鉛筆頭咬得像麻花也想不出可以讓老師在下面用紅筆畫圈圈的優(yōu)美句子。我記得很清楚,讀五年級時,有一次老師出了個“我做了件好事”的作文題,我因貪玩而忘了按時去做,等到臨交卷的頭天晚上,這才想起作文簿上還沒一個字呢,急得哭起來。當時姐姐比我高一年級,看我可憐,剛好她有一篇同題作文,便拿給我抄。這一抄抄出個奇跡來,我的作文簿上第一次密密麻麻地出現(xiàn)紅筆圈圈,不僅得了個優(yōu),老師還破天荒地把我這篇作文在課堂上當范文念。
自我當了作家后,姐姐還常拿這件抄襲作文的趣事來嘲笑我呢。
在勐滿鄉(xiāng)村小學,我雖然立志文學創(chuàng)作,但基礎實在太差了,一封普通的家信都寫不通順,錯別字不用說了,字典也不會查。一切都要從零開始。我學習 寫作的辦法笨拙得令人可笑,先是借來本二十多萬字的《寫作知識》,從頭抄起,抄了數(shù)月之久,總算明白了文章還分各種體裁。然后,拼命閱讀我所能得到的所有書刊報紙,凡看到陌生的字眼或我認為生動優(yōu)美的句子,趕緊抄錄下來,反復瀏覽背誦,細細品味琢磨,化為己有。兩年下來,光摘錄句子的筆記本就用掉十多冊,厚厚的一大摞。那時我占有一間八平米的小土坯房,勐滿還沒有電,照明用的是馬燈,我怕浪費時間,在床上擁衾夜讀后,疲倦了,就將燈芯捻小,淺淺睡去,半夜醒來,隨手捻亮燈光,又繼續(xù)讀或?qū)?。我本來體質(zhì)就弱,白天要教一個五年級班的語文、數(shù)學、地理、歷史、自然、音樂、 美術(shù)、體育等所有課程,每天六節(jié)課一節(jié)不能少,夜里還要學習文學創(chuàng)作,身體很快就垮下來,體重從一百三十六斤銳減到一百零五斤,才二十掛零的年紀,牙齒就脫落了兩顆。
寫小說:無奈的選擇
在傣寨插隊三年后,1972年,知青開始上調(diào)分工。 工作自然有好有壞,最好的在昆明市區(qū)的大車總站,較次的有??诒S和易門銅礦,再下一等是思茅商業(yè)局或縣區(qū)級機關(guān)。在所有的工作里,當小學教師最為低檔。西雙版納交通不便,很多農(nóng)村學校地處偏僻山區(qū)。離開公路還要走兩三個小時的山路,一些村級小學往往一個學校只有一個公辦教師,既是校長又是各門課程的教員又是打雜的教工又是炊事員。校舍簡陋,桌椅破舊,工資偏低,單人獨處,十分地寂寞孤獨。因此,雖然知青都對上調(diào)分工翹首以待,但對留在當?shù)禺斝W教師卻嗤之以鼻,很多人寧肯繼續(xù)當農(nóng)民也拒絕去當小學教師。
三六九等的工作崗位勢必形成一場生存角逐。
上千知青的命運就掌握在“公社知青辦”幾位既愚昧又貪婪的人手中。他們一句話就可以送你上天堂也可以遣你下地獄。于是,男知青請客送禮找熟人托關(guān)系。女知青認干爹或者深夜上門匯報思想……真正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經(jīng)過一番緊張激烈的競爭,那些聰明能干乖巧機靈懂得生存策略的人遠走高飛了,留在當?shù)禺斝W教師的則大多是些一無背景二無靠山的老實人。我在生活中一向扮演可有可無的角色,既無錢送禮,也沒法臨時改變性別,更不會拉關(guān)系走后門,理所當然要做山村男教師的。性格即命運,我被分配到星火山背后的勐滿區(qū)小學教書。
我在勐滿區(qū)小學一待就是三年。假如不是因為同校L和M兩位女教師之間的一場口角刺痛了我,我現(xiàn)在或許還在勐滿某個鄉(xiāng)小,娶一個當?shù)厣贁?shù)民族女子為妻,過一種那些局外的文人騷客視為田園牧歌而當事者本人心情郁悶得想買塊豆腐來撞死的生活。
我記得很清楚,那是一個細雨霏霏的下午,全體教師聚于一室開展批評和自我批評,也就是巧妙地互相揭短。L和M為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吵起來,L哭了,便揭發(fā)M曾在她面前議論過我。說像我這樣上山背柴火背得比女同志都少的人,窩窩囊囊一點沒本事,還想找M搭訕,真正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M也哭了,申辯說她沒講過癩蛤蟆這樣難聽的話,只不過是說了我想吃天鵝肉。
也許M確實沒說過“癩蛤蟆”三個字,并非一定癩蛤蟆才想吃天鵝肉。青蛙也可以想吃天鵝肉的。青蛙和癩蛤蟆到底在名譽上是有很大差別的。但不管是癩蛤蟆還是青蛙,想吃天鵝肉這句話,語境就是鄙視,意思是非常明確的,就是不自量力白日做夢想入非非!
需要贅言兩句,就我偏低的審美觀而言,M并非天鵝,扁平的圓臉、蒜形鼻、綠豆眼、冬瓜身材,比喻為鴨子也還十分勉強,捫心自問,連鉆她情網(wǎng)的念頭也沒閃過一下。
越是這樣越覺得心口被刺痛得厲害。連M都瞧不起我,可見我在周圍人們的心目中是何等渺小!女人是男人的鏡子,我在鏡子里看到自己的丑陋與猥瑣。當天我徹夜未眠,想了很多很多。我想到山村女教師往往是飛鴿牌,絕大多數(shù)以后會找個在縣城或州府工作的丈夫最后調(diào)離山區(qū)?;橐鍪撬齻凂偝隹嗪5妮p舟。我想到山村男教師網(wǎng)多魚少的尷尬,一般都要拖到三十來歲然后在自己所教的學生中挑個農(nóng)村女孩子草草成婚。城鄉(xiāng)、民族、 文化和宗教信仰的巨大差異使得這樣的家庭好似沙漠上壘建的樓房,不僅僅荒涼,還隨時有被流沙淘汰的危險。我雖胸無大志,曉得自己即使把全身的一百多斤全賠進去也變不成偉人,但至少該稍稍有點出息而不致被人瞧不起,省得連個像樣的老婆也娶不到。為此,我必須干點什么,必須進行一場青春的拼搏。我首先想到學跳高,一家伙蹦跶他個二米五什么的,一秒鐘便可為國爭光同時也為自己爭來錦繡前程。但整天像螞蚱似的跳了又跳,最終連一米五的欄桿也沒跳過去。武的不行只好來文的。當時大學的校門都還關(guān)閉著,高考是沒指望的。我僅僅讀過一年初中,學理工科一無教材二無教師也不現(xiàn)實,想學文藝又五音不全嗓子粗得像老鴰叫。想來想去,干什么似乎都不太實際,唯有搞 文學創(chuàng)作好像還可勉為其難。第一搞文學創(chuàng)作不需要教材:第二投資很小,只需一瓶墨水幾頁稿紙;第三可以關(guān)起門來悄悄干,失敗了也不會丟人現(xiàn)眼;第四書案前單人獨處的奮斗方式和我孤僻的性情自卑的 心理有著一種內(nèi)在的和諧。
我別無選擇,唯有文學這條小路可彳亍。
作家神圣的使命和超時代的責任感,都是后來才逐漸認識到的。我創(chuàng)作的原始起因,就是為了改變自己的生存 環(huán)境,彌補自己性格中的可悲缺憾,這動機當然不太純潔,也不太高尚,卻是真實的。
艱難的第一步
我看過一些作家自傳,不少人出身于書香門弟,孩提時閱讀過大量中外優(yōu)秀童話,有個愛講故事的外婆,從小沉浸在一種香軟的 藝術(shù)氛圍里。對此我羨慕得直流口水。我小時候幾乎和書籍無緣,家境貧寒,入不敷出,父母沒興趣也沒能力為我買書,家里除了學校發(fā)的教科書外連一本閑書也沒有。外婆住在寧波鄉(xiāng)下,幾年才見一次,見了也不講故事。
我七歲進上海金陵東路民辦小學,讀書時成績平平,最大的官是當?shù)叫£犻L。算術(shù)還勉強,抓緊點可考90分以上,語文總在70分上下浮動,尤其是作文,最令我發(fā)怵,把鉛筆頭咬得像麻花也想不出可以讓老師在下面用紅筆畫圈圈的優(yōu)美句子。我記得很清楚,讀五年級時,有一次老師出了個“我做了件好事”的作文題,我因貪玩而忘了按時去做,等到臨交卷的頭天晚上,這才想起作文簿上還沒一個字呢,急得哭起來。當時姐姐比我高一年級,看我可憐,剛好她有一篇同題作文,便拿給我抄。這一抄抄出個奇跡來,我的作文簿上第一次密密麻麻地出現(xiàn)紅筆圈圈,不僅得了個優(yōu),老師還破天荒地把我這篇作文在課堂上當范文念。
自我當了作家后,姐姐還常拿這件抄襲作文的趣事來嘲笑我呢。
在勐滿鄉(xiāng)村小學,我雖然立志文學創(chuàng)作,但基礎實在太差了,一封普通的家信都寫不通順,錯別字不用說了,字典也不會查。一切都要從零開始。我學習 寫作的辦法笨拙得令人可笑,先是借來本二十多萬字的《寫作知識》,從頭抄起,抄了數(shù)月之久,總算明白了文章還分各種體裁。然后,拼命閱讀我所能得到的所有書刊報紙,凡看到陌生的字眼或我認為生動優(yōu)美的句子,趕緊抄錄下來,反復瀏覽背誦,細細品味琢磨,化為己有。兩年下來,光摘錄句子的筆記本就用掉十多冊,厚厚的一大摞。那時我占有一間八平米的小土坯房,勐滿還沒有電,照明用的是馬燈,我怕浪費時間,在床上擁衾夜讀后,疲倦了,就將燈芯捻小,淺淺睡去,半夜醒來,隨手捻亮燈光,又繼續(xù)讀或?qū)?。我本來體質(zhì)就弱,白天要教一個五年級班的語文、數(shù)學、地理、歷史、自然、音樂、 美術(shù)、體育等所有課程,每天六節(jié)課一節(jié)不能少,夜里還要學習文學創(chuàng)作,身體很快就垮下來,體重從一百三十六斤銳減到一百零五斤,才二十掛零的年紀,牙齒就脫落了兩顆。
聞報道工作。文學這塊磚,為我敲開了前途的門。
我孜孜不倦地努力著,像蝸牛一樣緩慢地朝前爬去。
轉(zhuǎn)向動物小說
我開始學習創(chuàng)作時寫的是成人文學,后來又在邊疆從事新聞工作,寫了一大堆消息通訊 報告文學之類的應景文章,直到上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才對兒童文學產(chǎn)生濃厚興趣,才全身心投入到動物小說創(chuàng)作當中。
轉(zhuǎn)向的原因有點復雜:一是生存環(huán)境有了很大改善,調(diào)到西雙版納州府允景洪工作,急功近利的想法也就自然淡薄;二是娶妻有子后產(chǎn)生了一種為孩子而寫作的濃厚興趣:三是在幾年的寫作生涯中逐漸發(fā)現(xiàn)自己比較擅長編故事,而我始終認為好故事是兒童文學的精髓;四是剛剛投石問路,就出現(xiàn)了熱心的引路人。
值得鋪開談的是第四種原因。
我的第一篇動物小說寫于1979年。那時。我在西雙版納軍分區(qū)任新聞干事。有一天,過去同寨插隊的一位同學來串門,告訴我一個消息,寨子里那位為土司養(yǎng)了半輩子大象的老象奴死了。我在農(nóng)村當知青時和那位老象奴很熟,據(jù)說他聽得懂大象的 語言,能和象對話,再桀驁不馴的野象,經(jīng)他手調(diào)養(yǎng),也會變成聽話的家象。我還曾聽他親口說過,他曾因不忍心讓土司來鋸象牙而放跑過一頭大象。報告消息的那位同學走后,我夜不能寐,老想著老象奴,他養(yǎng)了一輩子大象,死后應當還和大象有點瓜葛。人生才算畫上圓滿句號。我覺得被他放跑的那頭大象應當從密林深處跑回寨子。在老象奴的墳墓前哀嚎三聲,以示祭奠。想著想著,想出一篇小說來,取名《象群遷移的時候》,約12000字。當時我并不知道自己寫的就是動物小說,我甚至對動物小說這個概念都沒有聽說過。稿子寫好后,投寄北京的《兒童文學》,心里一點把握也沒有。不料半個月就有了回音,主編康文信和小說編輯劉瀅來信大大稱贊了一番,鼓勵我繼續(xù)寫這類有鮮明地域色彩的動物小說。不久,劉瀅女士和美編吳銀妮不遠萬里從北京來到西雙版納,當面進行輔導。我永遠不會忘記,在橄欖壩小旅館里,年近半百的劉瀅女士不顧疲勞,就著如豆燈光,運用她二十多年的編輯 經(jīng)驗,逐段逐段幫我完善短篇小說《第七條獵狗》的構(gòu)思,直到遠方的村舍傳來公雞司晨的啼叫。后來,《第七條獵狗》成了我立足兒童文學的成名作。
當我剛剛寫出兩三個動物題材的短篇后,《兒童文學》編輯部就決定給我出一本動物小說集。接到劉瀅女士寫來的信后,我激動萬分。出一本書,是我多年來夢寐以求的事,如此良機,豈肯放過。當時我已在西雙版納生活了16年,積累了從事動物小說創(chuàng)作的豐厚的生活素材,寫這方面的故事,應該說是得心應手的。那時我尚年輕,初登文壇,急于 發(fā)表,刊物和出版社的需要就是我的寫作動力?;税肽陼r間,我一口氣寫出了八篇以亞熱帶森林為背景的狩獵故事。1985年1月由中國少年兒童出版社結(jié)集出版,書名為《第七條獵狗》,第一次就印了10萬2千冊,很快銷售一空。
從此,我躋身于兒童文學事業(yè)。
我深深覺得,作家在很大程度上是由編輯塑造的。編輯的審美眼光不僅會影響作家的選材風格,編輯的火熱心腸還會激活作家的靈性。起碼對我來說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代表這一階段的作品主要有《第七條獵狗》《蠢熊吉帕》和《在捕象的陷阱里》。那個時期的作品講究故事性和趣味性,所涉及的動物品種繁多,有很濃的傳奇色彩。但因過分注重故事,忽視了思想內(nèi)涵,基本主題仍囿于動物忠貞報恩的舊模式,藝術(shù)上也顯得單薄,缺少必要的心理描寫和氛圍渲染。
接受商等 教育
徐懷中先生在大陸文壇德高望重,在六十年代曾寫過《無情的情人》這樣具有轟動效應的作品,受人尊敬。1984年,懷中先生在解放軍 藝術(shù)學院創(chuàng)辦 文學系,并出任文學系主任,首屆招收35名學員,我有幸考了進去。同學中有許多人后來都成了大陸文壇的佼佼者,如莫言、李存葆、宋學武、朱向前、黃獻國、李本深、崔京生、王海翎等。
我雖出生在大都市上海,但屬于上海最底層的市民,又在落后的云南邊疆生活了16年,就讀文學系前,精神世界是封閉型的,土得可以。我在文學系第一次參加舞會,感嘆一個普通的生命竟然也能在五光十色的彩燈下忘情旋轉(zhuǎn)。最使我感到震驚的,是懷中先生 組織我們過了一次圣誕節(jié),這也是我自出娘胎以來的頭一遭。圣誕節(jié),光聽這名字就洋味十足,似乎還有一種數(shù)典忘祖的惶惑。那天,扮演圣誕老人的是著名兒童文學家嚴文井先生。懷中先生的夫人為我們烤制了火雞和鵝。每個人都得到了一份真誠的祝福,也得到了一份圣誕節(jié)禮物。燭光搖曳,氣氛熱烈,生動有趣。我發(fā)現(xiàn)我僵化的思維在圣誕節(jié)活潑的形式面前顯得多么可笑。
懷中先生的辦學方式別具一格。也許可以歸納為三句話:開闊眼界,廣泛比較,慎重選擇。
我們雖然在課程表上也設有文學概論、古代漢語、世界歷史、 政治 經(jīng)濟等二十多門高教部規(guī)定的必修科目,但事實上,這些課如同虛設,不僅課時極少,令學生頭疼的 考試一概由文章替代。我們的精神和精力都不受教科書的束縛。
代替枯燥的教科書的是各類名目繁多的講座。懷中先生胸襟開闊,氣度非凡,文學創(chuàng)作上的各個流派各種思潮皆能容納。當時大陸文壇上的傳統(tǒng)派和現(xiàn)代派之爭頗烈,聘請前來為我們講演的既有傳統(tǒng)派代表人物,亦有現(xiàn)代派的先鋒勇士。從卡夫卡的荒誕派、加繆的悲觀 哲學、薩特的存在主義到人體特異功能,都可以在梯形教室的月芽形講臺上一展風采。著名兒童文學家曹文軒的“創(chuàng)作 心理學”也很受我們的歡迎。課上不僅內(nèi)容豐富多彩,講課的形式也讓我耳目一新。有的老先生正襟危坐,而有的青年教師則跳到高高的桌子上,手舞足蹈,用別致的身體 語言渲染他新穎的見解。有時上午的課和下午的課剛好觀點針鋒相對風格截然相反,迫使我們的思維進行上下左右全方位的急遽跳躍。
我不知道其他同學的感受如何,就我來說從來沒覺得如此放松、如此自由過。我得到了我們這代人所能得到的最大限度的精神解放。
我雖然已寫過一點東西,但理論十分欠缺,我覺得文學系兩年深造,對我的創(chuàng)作而言,不啻是給了一把登高的梯子。
向高峰攀登
灌了滿腦子正統(tǒng)的和非正統(tǒng)的五花八門的文藝理論,我很自然地把這些理論當做一面面鏡子,對照檢查并回顧 總結(jié)我以往的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我發(fā)現(xiàn)我以前寫的動物小說基本上都是在動物和人的恩怨圈里打轉(zhuǎn),是在人格化的動物形象上原地踏步。
特別是在1986年,我在上?!渡倌晡乃嚒返?期 發(fā)表了《退役軍犬黃狐》,當年獲《少年文藝》好作品獎和陳伯吹兒童文學獎。這篇東西雖為我贏來榮譽,但我自己心里很清楚,仍然是《第七條獵狗》的平行延伸,只不過藝術(shù)上成熟完美些罷了。
人和動物的恩怨圈當然屬于動物小說的一大主題,但我在這個主題上徘徊得太久了,再繼續(xù)寫下去,無疑是炒冷飯。再說,西雙版納可寫的動物種類已被我寫得差不多了,再走新動物老主題的路恐怕也難以走得通了。我感覺到了創(chuàng)作危機,老路已經(jīng)走完,新路還未開挖,急得只想撞墻。我決心在動物小說這個領域里闖出一條自己的新路來。
在 文學系我囫圇吞棗般地閱讀了大量生物學、動物學、動物行為學等方面的書籍,利用假期跟隨動物學家深入到原始森林考察體驗生活,擴大自己的知識面。其中有四本書對我影響最大,一本是美國威爾遜寫的《新的綜合》;一本是諾貝爾 醫(yī)學和生 理學獎獲得者、奧地利勞倫茲寫的《攻擊與人性》;另兩本是英國莫利斯寫的《裸猿》和《人類動物園》。捧讀這幾本書我有一種沙漠跋涉巧遇甘泉的驚喜感覺。我并不完全贊同威爾遜所創(chuàng)立的 社會生物學,但這個學說驚世駭俗的觀點無疑對我有一種振聾發(fā)聵的效果。而勞倫茲與莫利斯這兩位杰出的動物學家對動物世界所作的精湛研究,為我觀察動物提煉主題結(jié)構(gòu)故事開拓了一個嶄新的角度。
首先我發(fā)現(xiàn)自己過去對動物的理解是很膚淺的,除家畜、家禽外,動物并不是為人類而活在這個地球上的,它們和人類打交道并不是它們生活的全部內(nèi)容。除了動物和人類的恩怨圈外,動物還有一個屬于它們自己的弱肉強食的生存圈,完全可以在叢林法則這個色彩斑斕的舞臺上塑造動物的本體形象。
第二,人類社會的許多弊病和問題,人自身的一些缺陷與丑陋,例如戰(zhàn)爭、種族歧視、掠奪資源、兩性差異、權(quán)力紛爭、攻擊行為、恃強凌弱等等,既可以用社會學觀點在大 文化中尋找到合理的解釋和答案,亦可用動物學家的眼光從生物層面破譯出原始起因。從這個意義上推論,動物小說的認識價值不僅可以超越科普知識,還可以超越“人還不如動物”這樣一種照鏡式懺悔,完全可以同問題小說哲理小說相媲美。
基于這兩點 體會,我寫出了短篇動物小說《象冢》和中篇動物小說《苦豺制度》(原名《暮色》)。我自己覺得,這兩篇小說是我動物小說創(chuàng)作的一個新起點。首先,這兩篇小說純寫動物,沒有人類出現(xiàn),故事和情節(jié)源自動物特殊的行為本身,而不是來源于道德規(guī)范。在《象?!防铮赶蟀蛬I面臨母愛和情愛發(fā)生尖銳沖突時,毀滅情愛而成全母愛;在《苦豺制度》中,豺們?yōu)榱朔N群的利益而犧牲年老體弱者。這類主題,觸及了我們久已掩抑的一些人性層面,引發(fā)讀者對人自身的生存狀態(tài)的思索。其次,在寫法上,我改換敘述角度,運用嚴謹?shù)倪壿嬐评砗秃锨楹侠淼南胂?,模擬動物的思維感覺,進行動物的 心理描寫。
這個嘗試,應該說是成功的。小說 發(fā)表后,引起廣泛注意,收進各種選本,有的評論家還指出:這兩篇作品都從動物的特性著眼結(jié)構(gòu)故事,對動物行為的自然動機觀察入微,蘊含著深刻的哲理,且沒有將動物人化的痕跡,堪稱純正地道的動物小說。
從此以后,我找到了一條屬于自己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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