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正望著我呢,年輕的朋友——雖然,你與我并沒有促膝而對,可我覺得出,你正望著我的額頭,鬢角,端詳著歲月留在那上面的痕跡……
你的眼睛仿佛正在詢問我:“記憶,是什么?”
醫(yī)學家說:“健忘癥是大腦走向衰亡的征兆。”
道德家說:“忘恩是負義之母。”
佛學家說:“置一切憂喜于心外者,得大自在。”
而革命家說:“忘記過去,就意味著背叛。”
“這說的都是忘卻,記憶呢?”你的眼睛,還在問我。
哦,你知道,記憶么,沒有重量。它卻既可以壓得人匍匐在地,又可以鼓舞人在理想的空間飛翔。記憶沒有體積。它卻既可以讓人敞開襟懷去擁抱整個世界,又可以使人的心眼兒狹隘得并蒂難容。記憶沒有色彩。它卻既可以使人的心靈蒼白,幽暗,又可以讓人的內心世界絢麗、輝煌。
記憶沒有標價。它卻既可以讓一個人的生命價值上升到崇高的境界,又可以使另一個人的靈魂貶值到零以下。
……而你,朋友,卻執(zhí)拗地望著我;那微啟著的雙唇,似乎就要吐出一句:“記憶究竟是什么?”“記憶私,是灰燼。”有人曾這樣說,“它燃燒過,可總歸要熄滅的。”
“記憶是流水。”有人也曾這樣說,“它奔涌而來,可也總要消逝到地平線之外去。”
“記憶是落花。”有人還曾這樣說,“它噴吐過芳香,煥發(fā)過光彩,卻總不免無可奈何地同春天永別。”其實呢,即使是灰燼,不也盡可以化入泥土,去催發(fā)新芽么;即便是流水,到了天盡頭,不還能解一解遠行人的干渴么;即便是落花,紛紛在飄散之間,不恰好透露果實正在孕育的消息么……
一個獻出自己的芳華,也要向人間啟示出“春華秋實”的哲理的人,那枝頭碩果就是他贈予耕耘者的甘美的記憶。
一個走進沙漠,也肯為狂渴的同行者捧上自己的水囊的人,他就把清淳的記憶留給朋友。
一個將自己燒成灰,也要撒向大地,為生存者醞釀著稻谷香的人,他就不會從后人的記憶中泯滅。哦,朋友,關于記憶,請允許我追述兩個聽來的傳說:
有個陰謀家,做孽之余,用刑罰和藥物毀了所有知情者的記憶?伤约海瑓s恐怖得晝夜大睜著一雙眼睛。一天夜半,他被自己的影子嚇瘋了。后來,有位哲學家說:“罪證可以被證人忘掉,而犯罪的記憶卻無法被罪人擺脫——正像他不能扔掉自己的影子那樣。”
有個過路人,在大地震顫的時候,從路邊扭歪了的窗口里搶出一個孩子來。就在他把孩子摟在懷里的一剎那,屋梁撞裂了他的顱骨。記憶消失了,嘴角卻留存著一絲笑意。后來,有位詩人說:“勇士可以忘掉自己的功勛,而人們卻不會忘記勇士欣慰的笑容——那微笑是永恒的。”
嗯,只記得個人憂患的,是庸人。
忘記了人民疾苦的,是叛徒。
把記憶中的榮耀當做冠冕頂在頭上的,是蠢貨。
從成功的記憶里提煉警覺的,是智者。
讓不幸的記憶壓得雙膝著地的,是懦夫。
而那忘掉自己的危難,卻銘記著他人的艱辛,只為人民的幸福去忘我奮斗的人,才是勇士,真正的勇士!哦,年輕的朋友,不知我匆匆寫下的這些雜亂的意思,可接觸到了記憶所蘊含著的真諦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