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他許久以來，每次相見，他都要喋喋不休的給我說起一個地方:在黃龍縣有座東南山，東南山上有條瓦子街，那里山清水秀，土地肥沃，氣候宜人，環(huán)境優(yōu)雅，民風淳樸。

　　他還說，瓦子街頭有一個革命烈士紀念館。

　　他說四十年前他們公司在瓦子街川道開墾了千畝良田，建立了一個規(guī)模宏大的農(nóng)場，那時候他還是個頑劣的孩子，曾經(jīng)有兩次跟隨自己的父親乘公司的貨車去那里打獵，僅兩面之緣，卻使他對東南山有了刻骨銘心的記憶，東南山的倩影就牢牢烙印在他的心底，揮之不去。四十多年來，對于東南山他一直都是無法釋懷，念念不忘，總想找個機會，再去看一眼魂牽夢繞的她。

　　終于，我禁不住他的軟磨硬纏，加上我那一顆早已被他熏染的神往已久的心，就在今年的七月之末，跟上他一起朝著東南山的瓦子街出發(fā)了。

　　從閆良啟程，途中經(jīng)過富平、蒲城、白水三地，一路之上，幾乎無景可閱，兩個月滴雨未下，一個多月的持續(xù)高溫，導致道路兩旁的莊稼地里的玉米，成片成片的枯萎，樹木也氣息奄奄的在烈日下耷拉著葉子，整個世界就好像變成了一個龐大的烤箱，想要把所有生靈都要烤干了一樣，令人不忍細看。他不停的告訴我說:“到瓦子街就好了，瓦子街是個避暑的好地方，到了那，一定會讓你邂逅一場久違的雨。”

　　一路迫不及待，馬不停蹄，中午一點多時，我們就已穿過黃龍縣城，直達瓦子街頭。

　　一路的舟車勞頓，使我一下車就迫不及待在渭清高速公路橋下一個小吃攤上找了把凳子坐下。稍作休息，正想打聽是否真的到了瓦子街時，卻在無意間看到迎面的院內(nèi)有一座石碑，高聳入云。

　　路人告訴我們這就是瓦子街戰(zhàn)役紀念館。

　　遠遠往去，陵園內(nèi)青松翠柏，石碑無數(shù)，莊嚴肅穆，無形中讓人的心境在剎那間變得凝重而莊嚴，敬仰之心油然而生。恰好就在此刻，天空竟然不失時宜的開始散落起了零星的雨滴，似乎是為了配合我即將對英烈們的祭奠和膜拜，布置一個恰如其分的背景畫。

　　我們急匆匆進了陵園，但見翠山環(huán)繞四周，似是為英雄們樹起了一道天然屏障，為客死他鄉(xiāng)的忠魂們營造了一個依托之所;更覺園內(nèi)一片沉寂，無聲無息，似乎是生靈們怕驚擾了長眠的英魂，不忍作聲。

　　來到那座高大的石碑前，由王震將軍親筆題詞的“瓦子街戰(zhàn)役烈士紀念碑”赫然醒目，另一面則用細密的碑文，詳盡的記敘了那次戰(zhàn)役的始末和概況?？粗@一行行滲透著斑斑鮮血的字跡，我陷入沉思，耳邊似乎聽到了那來自69年前悠遠的陣陣槍聲，看到了1948年的春天，發(fā)生在這兒的那一場令地動山也搖的血腥戰(zhàn)役。

　　1948年1月20日，彭德懷用了“圍戰(zhàn)宜川”的誘敵之計，在瓦子街一帶設伏，國民黨整編第29軍軍長劉戡率兵增援。劉率軍從黃陵、洛川出發(fā)途徑瓦子街，不想自己卻在不覺中鉆進了彭德懷為他布置的口袋陣。2月29日凌晨戰(zhàn)斗打響，直到3月1日下午5點結(jié)束。此次戰(zhàn)役解放軍贏得了空前勝利，共殲敵5000余人，俘敵1.8萬人，敵主將劉戡引爆手榴彈自盡身亡。

　　此次戰(zhàn)役創(chuàng)造了西北解放戰(zhàn)爭的空前勝利，是西北野戰(zhàn)軍轉(zhuǎn)赴外線作戰(zhàn)的第一個大勝仗，是毛澤東“圍城打援”作戰(zhàn)方針的典型戰(zhàn)例之一。據(jù)說那場戰(zhàn)役場景是空前的慘烈，槍聲、炮擊聲連成一片，震天動地，一直持續(xù)了三天，不曾間歇。戰(zhàn)場上是堆尸如山，血流成河，幾乎連一具完整的尸體都找不到，真可謂是驚天地、泣鬼神。我軍傷亡也比較慘重，以團長任長鴻為首的5000多名戰(zhàn)士英勇捐軀，為了我們新中國的解放獻出了寶貴的生命。

　　為了紀念在這次戰(zhàn)爭中逝去的英烈，1949年，就在他們獻身的這方土地上，政府出資修建了這座瓦子街戰(zhàn)役烈士陵園，1981年重新修建成現(xiàn)在這樣的規(guī)模。

　　雨越來越稠密了，揚揚灑灑，一陣冷風嗚咽著從英烈們的墳頭拂過，像是在撫慰游離異鄉(xiāng)的忠魂，更像是誰難掩心頭的悲凄，啜啜泣泣，欲罷不能。

　　而今，我們這些生活在太平盛世的所謂現(xiàn)代人，當之無愧、理所當然的享受著國家的好政策和高科技給我?guī)淼谋憷蛯嵒?，然而，又有多少人能明白，若不是那些無數(shù)的革命前輩們，在少吃沒穿的艱苦生活里舍生忘死的浴血奮戰(zhàn)，何來今天的太平盛世?許多人稍遇不順，便有生不如死的厭世之感慨，其實這一切均是因生活的過于頹廢和空虛所致。還有人一直在質(zhì)疑，活著究竟是為了什么?我提議，假如誰有了這樣的想法，就請他來次靜默幾分鐘，必定能讓他對生命的含義有所領悟!

　　匆匆的一番憑吊，一步三回頭跟隨他走出陵園?？粗矍盁ㄈ灰恍碌慕值篮蛢膳詳?shù)十家嶄新的民房，他不住的感慨:“瓦子街變化太大了，四十年前，這里只有七、八戶人家，陵園內(nèi)外荒草叢生一片破敗，沒想到如今能夠建設的這么好，看來我們的黨和國家領導人沒有忘了他們，人民沒有忘記他們，如果英雄們地下有知的話，也該含笑九泉了!”

　　一條嶄新寬闊的柏油路，兩側(cè)延綿不絕的青紗帳，鋪天蓋地。隨著視線的延伸，像一副濃濃的潑墨畫，向著前方漫山遍野的印染、暈開、鋪展。這里莊稼的長勢是在我們關中地區(qū)從未見過的好，因為這里長年多雨，加上土質(zhì)又特別肥沃，所以莊稼從來不會因缺水而去費心思灌溉，也根本不會存在因為澆水不夠均勻，而導致的禾苗參差不齊的現(xiàn)象發(fā)生，所以你看，那成片成片的玉米，齊刷刷一般粗一般高，就好像是被哪位能工巧匠給修剪了一樣好看;那一排排整齊壯實的向日葵，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好事，一個個都笑得直不起腰，把頭埋得很低很低，就連那這些不起眼的雜草，竟然都長得這么敦實，這么青翠可人。這得天獨厚的自然條件不但給農(nóng)民節(jié)省了成本，而且總能給農(nóng)民們一季又一季豐收的喜悅。

　　山上古木叢生，給了生存在這一代的野生動物一份天然保障。他說這里的動物以黃羊、野豬、山雞等居多，他年少時跟隨父親在這里打獵的時候，曾經(jīng)遭遇過狼和狐貍，和它們有過幾次較量，偶爾還會幸運的看到一兩只麝的身影，只可惜這里林深樹密，那些越是稀有的動物往往行跡越是隱秘，讓人只能遠看，不可近觸。

　　這就是他魂牽夢繞四十年的瓦子街川道，果然非同一般!

　　川道里深邃幽靜，只聽得見淅淅瀝瀝落雨的聲音。走出去好遠，都沒有發(fā)現(xiàn)有人活動的影子，幾只喜鵲、山雞和野兔，趁著雨勢較小時不知道從哪里鉆出來，跑到道路中央，點亮路人的眼球，撩撥路人的心弦，看見有車駛過，倏然消失，芳蹤難覓。遠處峰巒疊嶂，翠峰連綿，這個龐大的原始森林公園，被煙鎖雨罩，給人些許朦朧不清、若隱若現(xiàn)的感覺，似是她有意讓我看不清她的容顏，勾起我心底那抹無盡的惆悵和好奇，好讓我的心里從此多出一份牽掛，能夠時常惦念起這座美麗的東南山。

　　他說，余生里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在這里開二畝薄田，搭一間茅屋小舍，和喜歡的人一起用喜歡的方式一起終老!

　　美麗的瓦子街終究還是辜負了我們一腔熱情，看著越下越大的雨，縱然對她有千般眷戀，奈何情深緣淺，無計可使。

　　天已近傍晚，他只得加大了馬力，車子便飛速的駛出瓦子街。瓦子街，你彌補了我在這個夏日里關于一場雨事的空缺，瓦子街的雨，你卻給我?guī)砹擞忠粋€無盡的失落和缺憾，再見了，煙雨中的瓦子街，我還會再來!

　　文/王巧樣

　　公眾號：東方散文雜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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