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江南水鄉(xiāng)的故事隨筆：呆在邊緣

　　阮家浜原先只有五個大姓，姓阮，姓朱，姓沈，姓蔣，姓俞。不知從什么時候，村里來了不少外地人，于是，幾乎每家每戶都有了出租屋，住進了新的居民，他們在此打工掙錢，養(yǎng)家糊口，什么活都干，回收廢銅爛鐵舊報紙，回收電視機、洗衣機，舊手機換菜刀……，本來寂靜的村莊，現(xiàn)在常響起南腔北調(diào)的聲音。

　　我在村邊散步的時候，經(jīng)常會碰到一位老農(nóng)，六十多年紀了，矮墩墩的身材，黝黑的臉膛，穿著的衣服從來不扣扣子，常年露著笑容，自從口糧田被種糧大戶承包以后，他就變成了“閑人”，不必再為春耕夏耘操心，于是，他就利用家住在浜口的有利條件，來了個近水樓臺先得“魚”，干起了捕魚撈蝦的行當。他家河埠邊常年停靠著一只菱桶，菱桶里擺著一只矮板凳和一支木槳，河邊，張起了“透籠”，一種圓柱形的捕魚工具，用尼龍繩織成，可以折疊，一頭結(jié)死，一頭留有洞口，魚兒鉆進洞口，就別想出來;在河中央，打下幾根毛竹樁，系著絲網(wǎng)。他每隔一兩天，就劃著菱桶，敲打菱桶板壁，發(fā)出“啪嗒啪嗒”的響聲，驅(qū)趕河中的魚兒，魚兒受到驚嚇，就慌不擇路，撞到絲網(wǎng)上，或鉆進“透籠”。所以，他三天兩頭，魚蝦不斷，吃不完，就用臉盆盛著，趿拉著鞋，拿到鎮(zhèn)上出賣，換個活來錢，因此，他的日常開銷，香煙酒錢，是不用擔心的。賣魚歸來，他就去看人家下棋，他是一個棋迷，看到人家下棋，就再也邁不開雙腿，圍著棋盤，伸長脖子，雙目圓睜。奕者每走一步妙棋，就拍手叫好，若一步走壞，他就懊喪連天，大罵臭棋。奕者不應，他卻口出穢言，弄得兩人差一點打了起來。有時候，他去看人家打麻將(他本人從不打麻將)，人家贏了，他也偷著樂，人家輸了，與他不搭界，這真是一個不花錢的享受，所以他一站就是一兩個小時，毫無怨言，他的大名叫朱勇。

　　我在路上，還經(jīng)常碰到一個老人，早上，他下班回來，手里總是提著一大包東西，里面不知裝著什么物品，晚上，他總是拎著晚飯，到五峰塑料廠去看夜護廠。我的老伴熟悉村莊里的事，像背得滾瓜爛熟的老課文，她常常給我補課，告訴我一些農(nóng)村里的事，家長里短，雞零狗碎，似乎盡力彌補我這個不熟悉農(nóng)村的“街上人”。她說，那個人叫阮勝海，他是阮家的老大，年輕的時候，家里窮，討不起老婆，父母早亡，長兄為父，等到把兩個弟弟拉扯大，討了弟媳婦，自己已經(jīng)錯過了結(jié)婚的機會，他打了一世光棍，卻心甘情愿。他一個人生活，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平時省吃儉用，積攢了不少錢，前兩年，又資助阿三蓋起了三樓三底的新房。老伴每談起這些事情時，對阮勝海的美德挺佩服的，充滿著敬意。

　　說起浜南的金松一家，老伴的神情是沉重的，語氣里有可惜，有感慨，金松自己得了病，開刀以后，成了殘疾人，偏偏老婆又生了肺癌，生了兩個兒子，小兒子還好，小夫妻倆出去打工，而大兒子剛剛在城里站穩(wěn)腳跟，開了一家飯店，突然有一天，腦血管爆裂，中了風，成了偏癱，現(xiàn)在躺在家里，什么事也不能做，說到這里，老伴常常唉聲嘆氣，這個日子，叫人家怎么過?老伴替他們擔憂，話里傾注著農(nóng)村人樸素的同情心

　　有一天，我從村里走過，突然看到村子里有人家要拆遷，這是從墻壁上讀到的信息，紅色的“拆”字，相當?shù)男涯俊?ldquo;三改一拆”的橫幅呼啦啦的拉在村口。路上，碰到好幾撥人，來來往往，有人告訴我，他們是做拆遷工作的，宣傳拆遷政策，對農(nóng)民的好處，他們臉上堆起笑容。雖然不認識我，看到我也充滿著笑意，我感到有些羞愧，我羞愧自己像看客一樣，不能為他們做些工作。這是別人的村莊，看到村民露出的笑容，我想，這肯定是好事，真替他們高興。我老伴是個地地道道的農(nóng)民，她的看法卻與我不一樣，她看得更深，看得更看透徹，并且還有些擔心，她說，拆遷好是好事，但是，好事有時也會變壞事，是福還是禍，還不知道!因為，早先城郊有些拆遷戶，土地被征用，房屋被拆遷，一下子拿到了幾十萬的補償款，這世里還沒有碰到過，眼睛也看花了，又分到了四五套拆遷房，這筆財產(chǎn)來得太容易了，好像天上掉下來的，連“街上人”也眼紅。一夜暴富，有的人認為這世里是吃不光，用不完了，一點也不珍惜。被財產(chǎn)沖昏了頭的人，什么蠢事都干得出來，有的不愿再去干活，整天泡在棋牌室里，白天黑夜連續(xù)打麻將，人也變懶了，不知道坐吃山空的道理;有個老伯伯，在麻將桌上，自摸八臺，一激動，人就中風，當場癱倒在麻將桌下，真作孽;有的去賭博，結(jié)果，輸了個精光，房產(chǎn)證都抵押出去了，比不拆遷還要不好。

　　生活確實像個萬花筒，從筒眼里看去，真是五彩繽紛，變幻莫測，會使人看得眼花繚亂。但是呆在邊緣，美的，不美的，都能看到，不管風云多變，只要守著一份冷靜，保持一個清醒，就會淡定，不會被它迷惑。呆在邊緣，真好!

　　本文作者：蔣陳華(微信公眾號：南湖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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