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圖斐利的政治哲學思想(2)
在《哈義•本•葉格贊》中,圖斐利以精妙的語言闡釋葉格贊這個新的生命如何在新環(huán)境中生存。他寫道:哈義•本•葉格贊依靠對外在世界的感覺、觀察、學習,不僅使自己生存下來,而且學會了思考和保存自己的方式,如在羚羊生病時,他就開始思索與尋找羚羊生病的原因,是器官?是血塊?都不是。于是,他模糊意識到是一種在身體中又不是在身體中的那個東西。又如對火的認識與思考,使他的模糊意識明晰化,火意象性地表明人的理性覺醒。在圖斐利看來,當人的理性覺醒時,人會對宇宙、生命等現(xiàn)象及世界統(tǒng)一性做深入地思考。如葉格贊對感性世界的思考,當他與自然相處時,就對自然界的事物進行了經(jīng)驗性的分類。他既看到了事物的變化運動與靜止,又看到事物的統(tǒng)一與多樣,并根據(jù)這些現(xiàn)象,追尋發(fā)生者的緣由,當他認為“找不到一種不育新,不依賴的行為發(fā)生者的物體”[1]74 時,葉格贊就轉向天體,最后他洞察到“整個天體中的星星軌道包括其中的一切物體都是個整體,彼此相聯(lián)渾然一體”。[1]78那么整個世界是如何產(chǎn)生的呢?“如果世界在時間中產(chǎn)生,是從無到有,那結論必然是:若沒有一個動力因的作用,世界決不可能自發(fā)的產(chǎn)生。”[1]80那么這個動力因是什么?是原動力,是獨立于物體之外并脫離他們的力量,它是整個宇宙的創(chuàng)造者,它是沒有時間性的?!丁?指出:“當他造化任何事物的時候,他只是說聲:‘有’,它就有了?!惫x•本•葉格贊認為這一切都是來自無限完美、超完美的被選擇的原動力,這就是“……天地間微塵的事物不能遠離他,比那更小和更大?!彼强犊?、最仁慈的、是美好、光輝、能力、知識?!俺谋倔w外,萬物都要毀滅”。葉格贊“熱切地向往著這個創(chuàng)造者,他的心完全放棄了對被感知世界的思考,統(tǒng)統(tǒng)被上層的精神世界所吸引?!盵1]87葉格贊正是這樣“訴諸邏輯的方法,找到了事物本質(zhì)和產(chǎn)生的原因。”[6]169
葉格贊通過摒棄天然障礙,達到全身歸一、徹底湮滅和真正的結合,看到了最后的無形天體有一個脫離物質(zhì)的精髓,“看到了那超越物質(zhì)世界的天體的精髓和最高天體所有的一切超絕的完整、光明和美妙,這簡直無法以言語文字和聲音來表達,他看到了至尊的第一存在的精髓,感到無限幸福,極為歡樂和喜悅?!?[1]119 “他也在自身的精髓以及與他同處一級的那些精髓中看到無限的美妙、光明和幸福。那是眼未曾見過、耳未曾聽過、從未進入人類中心,只有達到大乘,進入自我意識的人才能描述,才能理解。”[1]121而“每一個精髓都具有眼不曾見過、耳不曾聽到、人類的心不曾想過的、沐浴著整個形成和衰退世界的美妙、光明、幸福和歡樂?!盵1]120圖斐利假借哈義之口來表達自己的蘇菲主義思想,他說“蘇菲派元老及其教長吉尼德臨死時對他的門徒說:‘這是感覺到真主存在的時間,不要放過!真主至尊!’——受戒祈禱吧!”[1]93圖斐利試圖采用這種方式,將希臘的科學和東方的智慧融會貫通,以便創(chuàng)立一種關于世界的新學說。他意識到現(xiàn)代哲人欲借內(nèi)外感覺來認識世界,其結果使人沉迷于對物質(zhì)的追求,導致罪惡的產(chǎn)生。他認為,能夠拯救人類墮落之路應該是一條永遠純潔的、精神的道路。
圖斐利構造了哲人下降到洞穴的圖景,他讓自己的哲人葉格贊結識了來島上修行的艾薩里,當葉格贊了解到艾薩里原來所住島上的情況時,猶如尼采的查拉圖斯特拉走下高山一樣,決心到世俗生活世界中去,“到世間去,為他們闡明真知” [1]137,但當兩人來到艾薩里原來居住的島上,并給人們講解哈義•本•葉格贊所領悟的真理時,人們并不愿意接受它。事實表明,民眾無法認識抽象的真理,只能以可感的比喻給他們以啟發(fā)和揭示??吹酱朔N情形,倆人重返小島,“在島上崇拜真主,直到死神降臨?!?圖斐利以此暗示哲學下降到洞穴,哲學是無法被人們所接受的。在伊斯蘭世界里,難道哲學只在于成就哲學家成為“完人”嗎?
三
圖斐利最后寫道:“我們沒有將菲薄的書頁中的秘密全部點破,只留下了一層薄薄的輕紗。在可以了解其真諦的人面前,這層薄紗可以不費吹灰之力被撕開,但對那些無能者,它確實如此粗厚沉重,無法穿透?!盵1]145這恰恰說明了《哈義•本•葉格贊》不僅是寫給民眾看的,也是寫給少數(shù)哲學家看的,它需要人們精心研究,悉心體察圖斐利的寫作意圖。圖斐利以隱晦的表達方式,讓少數(shù)哲學家明白,他是使用了顯白教誨與隱微教誨的寫作手法,暗示學者在研習他的著作時不要被文本淺層表面的東西所蒙蔽,而要力圖體悟他的最終意圖,以作者理解自己的方式來理解作者的思想。文本中有這樣一段話,它可以幫助我們來理解他之所以用這種寫作手法的初衷,“各派囿于眼前所得而沾沾自喜,各派都喜歡所奉的學派。他們把各自的神作為自己的愛好,把所崇拜的是為自己的意欲。他們不顧生命為撿拾俗卉的浮華尊貴,貪戀富庶,直至走游墳地。一切訓誡對他們都無能為力,任何山巖也無法打動他們的心,爭辯只能增加他們的固執(zhí)任性,聰慧睿智對他們是無緣的,因為它們已經(jīng)淹沒在愚昧的大海中。他們企求并得到的已像銹斑一樣蒙蔽了他們的心。(真主已封閉他們的心和耳,他們的眼上有翳膜,他們將受重大的刑罰)。”[1]140圖斐利指出:“我們違背了優(yōu)秀的先輩們所使用的,盡量保存不多披露的方法。當代佯稱時代哲學的荒謬的見解,促使我們揭示奧秘,扯去面紗的工作易于進行,其原因則是當代散布的那些佯稱時代哲學的荒謬的陳腐的見解。這些錯誤觀點傳至世界各地,猶如瘟疫危害甚烈。因此,我們十分擔心那些意志薄弱者,他們拒絕先知們的權力,一心效仿愚者的言行,把那些無知妄說看成是真知灼見。結果愈發(fā)喜愛、貪戀。我們深感必將這秘密的一個側面展現(xiàn)在他們面前,把他們引向探求真知的坦途,以免重蹈覆轍?!盵1]144可見,圖斐利對民眾有深刻的洞察,從他的話語中隱微地表達出,民眾勿需啟蒙,因為政治社會需要政治神學,需要統(tǒng)治,從而保證社會秩序有效運行。如果說哲學在希臘雅典是一種公開的活動,即哲學就是政治哲學,那么哲學在中世紀伊斯蘭世界就是一種隱秘的私人活動,而這種私人的哲學活動恰恰不僅使哲學家得到保護,而且使他的哲學活動空間的自由度擴大。在哲學與律法(教義)的關系上,哲學家的隱退緩和了二者之間的沖突,但是哲學并未喪失。
如果柏拉圖的《理想國》談到人在走出洞穴之后就能獲得真理,那么圖斐利認為并非如此,因為當人走出洞穴,在適應了外界之后,要靠自己的理性直觀和體驗。其實,當人走出洞穴時,他就已走向前科學和前現(xiàn)代,他面對的是一個真實的、真正的生活世界。當他這時回憶洞穴里所接受的認識或知識時,覺得它們是那么的荒謬。為了獲得真正的知識,認識就得必須重新開始,只有這樣才能獲得真正的真理。如果《理想國》的洞穴說是教導哲人走出洞穴,那么《哈義•本•葉格贊》是解決哲人走出洞穴之后該怎么辦的問題?!豆x•本•葉格贊》講述了哲人在走出洞穴之后,在他真正認識了世界與宇宙之后,才能認識真正的真理,才不會走向獨斷與懷疑,才能克服理性主義與經(jīng)驗主義所導致的片面性。如果哲人從洞穴之外回到洞穴里,這對于生活在洞穴的人們來說是致命的,蘇格拉底的悲劇就是哲人的結局?!豆x•本•葉格贊》的哲人深知在何時才能運用哲學,深知哲學具有“顛覆性”的特點,所以哲人要把握好哲學實踐的機運和情勢。在哲人下到洞穴后,發(fā)現(xiàn)哲學與律法(教義)沖突時,不是用哲學去觸動律法(顯然這不同于現(xiàn)代啟蒙哲學,不會將哲學變?yōu)橐庾R形態(tài),比如今天的“主義”之類的)。因為“哲學,尤其政治哲學一旦屈從于權威,就失去了它的本色;它就會蛻變?yōu)橐庾R形態(tài),亦即為某一特定的或將要出現(xiàn)的社會秩序所做的辯護詞;或者,它就會變?yōu)樯駥W或法學” [3]93。而哲學家主動隱退,恰恰構成城邦運行良好的必要條件,從而使哲學與律法取得了和解。哲學家的主動是基于政治的思考,圖斐利對哲學進行這種政治思考就成為此文本的主題。
在文本中,圖斐利所展現(xiàn)的問題,在后人們那里被逐一地證實:第一,人所觀察到的,心里所想的無法用語言說清楚,“用文字判斷絕不像用心來表達。”[1]114于是,德國哲學家維特根斯坦說:“對可以說的說清楚,對不可說的保持沉默”[8]105;第二,人的理性是有限的,不能認識任何事情。德國哲學家康德在《純粹理性批判》中充分論證了理性的限度,提出知識要為信仰保留地盤;第三,人勿需啟蒙,意味著人必須遵從自然,否則就會破壞自然秩序,建立在自然基礎上的社會秩序也會隨之崩塌。18世紀啟蒙運動與現(xiàn)代哲學證實了這一點。啟蒙運動興起之后,法國進行了實施啟蒙思想的偉大革命,革命的失敗給人們以沉重的打擊,并加速了西方理性主義的現(xiàn)代性危機,使許多哲人為之震驚。為克服危機,許多哲人都相應地回到古希臘提取資源,而美國哲學家列奧•施特勞斯獨辟蹊徑,從伊斯蘭哲學家入手 ,對伊斯蘭哲學家的著作進行了重新詮釋,使中世紀阿拉伯哲學家的思想重見光明。就這樣,伊斯蘭哲學開始在西方引起人們的重新重視與深入研究。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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